第二天吃過早飯，兄妹三人來到了珠江邊。

冬日裏的珠江水是清湛的。

微風，波瀾不驚，天高雲淡，堤岸邊的紫荊花開得正艷。

“秋哥，你和高尚那裏分開吧，和他在一起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有你們要合夥做的那個煙土生意，那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不義之事，切不可因為急功近利而埋下禍端，日後追悔莫及。”純如對著楚秋說。

“唉，與高尚合作之事實屬無奈之舉啊！個中原因很是覆雜，一時半會是說不清楚的。”楚秋擡頭望向江面，自言自語地說。

一群鷗鳥正在空中展翅盤旋，忽而又突然掠過平靜的水面，將那出來透氣的小魚叼在了嘴上，再各自撲騰騰地飛去。

“秋哥，你家的那兩個會館，我讓芙蓉走一趟總督衙門府，我想幾日之內就會解開封條的。” 繹如漫不經心的對楚秋說。

“你說的是真的？”楚秋激動地對繹如說。

“當然。解鈴還須系鈴人嘛！” 繹如有些調皮的對楚秋莞爾一笑。

楚秋聽繹如說完，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什麽意思，直楞楞地看著繹如，忽而又好似開了竅，“難道，難道是你背後搗的鬼？”

“洋藥水也是我賣給你的，當初高尚要毒害父親及你一家時，也是我派的人去解救的，洋人的行李也是我故意讓給你的，想來，這一陣子我真是過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好似著了魔一般，要不是出了我被綁架的這件事，還不知道何時能夠清醒過來。還有，我對姐姐……”

純如看繹如要說到和自己的過往，連忙打斷了繹如的話，說道：“妹妹，之前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不必再提。”

楚秋聽的是瞠目結舌，這些話要不是親耳從繹如口中聽到，他是絕對不會相信這些事情是繹如背後所為的。

昨晚如果沒有那樣拼命去救她，將她最終感動，是不是這個小妹在自己身上還要不斷地制造麻煩出來？想想繹如說的這些過往，楚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雖然笑的有些傻，但這是發自楚秋內心的笑，很暢快，也很幸福。

“真是如同做了一場春秋大夢一般，是你們用親情喚醒了我。”繹如悠悠地說道。

說完，繹如張開雙臂，閉上雙眼，細細品味著微風拂面帶來的陣陣紫荊花香，她已經兩年沒有像今天這樣自由自在地在這自然之中享受這樣的愜意時光了，她仿佛感覺此時褪去了一層包裹在自己身上的僵硬的鱗皮，整個人也好像脫胎換骨了一般，這或許也是經歷大災大難劫後餘生的一種心境吧。

“我真是沒有想到我的兩個妹妹能有今日的成就，讓我這個當哥哥的自愧不如，但更是在心裏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

純如說道：“哈哈，成就可談不上，但秋哥，妹妹，我有番野心倒是真的。”

“什麽野心？是不是謀得公行裁撤後的絲綢領袖？這件事情我也想過。”繹如很認真地說道。

“嗯，我也想過。”楚秋也是附和著說。

“那不能算得上我的什麽野心，我想，我們應該代表我們大清的絲綢商人與洋商擴大貿易，並將老祖宗留給我們為以生計的絲綢業在我們這一輩人中發揚光大，我們作為大清子民更應在本行本業中勵精圖治為國庫輸送更多的財稅錢糧，國庫充盈，兵強馬壯，才能永保我們大清國國泰民安永，百姓安居樂業”

楚秋和繹如聽到純如的話，面面相覷，他們沒有想到純如有如此的淩雲壯志，他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看似與自己毫不著邊際的問題。

“姐，你沒在說胡話吧？”繹如楞楞地問。

“純如，你想得這些事情確實是有些太遙遠了，有些事情我們做不來的。”楚秋也是急忙說道。

純如搖了搖頭。

“我們江浙素來以絲綢聞名天下，蘇州東城比戶習織，專其業者不啻萬家，杭州東城更是機抒之聲，比戶相聞，緞機萬張。但朝廷‘一口通商’的海關政令之後，廣州已成為新興的絲綢產地，這裏所產的紗、綢、緞等都名貴於我江浙絲綢，特別是廣紗的精美程度已經勝過了江寧、蘇、杭，在百姓之中已有‘廣紗甲於天下’的美譽，這不能不令我們江浙絲綢商人汗顏啊，如果我們不奮起直追，恐十幾年的光景過去，我們再想圖強已是晚矣。”

“純如啊，你剛才說的這個我理解，但是你可知道，你那些要為朝廷效力建功立業的念想是與朝廷的政令格格不入的。特別是乾隆二十二年那英國商人洪任輝北上京城告禦狀之後，我聽說皇上曾下了一道旨意，大意是就是內地物產富饒，根本就不需要洋商來怎樣，只是看那些洋人可憐而已。你能聽得明白了吧，對於與洋商的貿易，朝廷認為只是懷柔遠人的手段和恩賜藩國的工具，可大可小，可有可無，這與你那些宏圖大志是背道而馳的。”楚秋怕純如把自己的調子定得過高，路子走偏引來麻煩不說，最後也會落得失望至極，所以他將自己所了解到的事情統統地告訴了純如。

繹如也說：“是啊，姐，你千萬不要想得那麽多，也不要輕信那些衙門官吏的蠱惑之言，他們和你說這裏千般好，無非就是想在你的生意裏抽油頭。公行裏絕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行商的職責有承商、保商、總商、攬商多種制度，哪一個職責上出現紕漏，都會是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的，傾家蕩產的已不在少數。朝廷也沒有給粵海關的征稅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一旦看你成了些氣候，粵海關裏那些大小的官吏也就開始隨意增減關稅和規禮等名目了。”

“那你們的意思是？”純如聽著楚秋和繹如的話有些失落。

繹如用非常世故的口吻回答道：“進入公行沒有錯，想成為絲綢業的領袖也沒有錯，但我們的目標無非就是悶頭把銀子賺到手也就是了。姐，你千萬要打消你那以絲業報效朝廷的念頭，朝廷是不會領你這份人情的，弄不好被樹大招風，盯上你這個出頭鳥，更是會引來禍患的。”

見純如聽完自己的話後，沈默不語，繹如又打趣地說道：“哈哈，姐，是不是皇上給你封了一個七品的誥命夫人，你這才是有如此報國之志的啊？”

純如聽了妹妹的戲謔之言，微微一笑，“沒有的事。”

純如知道楚秋和繹如所言確有實情在裏面，話裏話外也都是為了她好，怕自己的這些念想會給自己帶來閃失。可想為朝廷盡忠效力的念頭，也一直是支撐自己帶領江浙絲綢商人來到廣州發展的動力之一，自己絕不是好高騖遠，也不想沽名釣譽。

“呵呵，看我們哥倆個把純如說的郁悶了，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總之還沒有走到那一步，暫且先是放在這裏再說吧。”楚秋看著純如有些受了打擊的樣子，連忙湊趣安慰純如。

“秋哥，繹如，我們三人聯手做生意如何？”純如說道。

“好啊！我同意！”楚秋很是爽快地答道。

見繹如沈吟不語，純如又連忙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我以前將自己包裹上一層鎧甲，無非也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脆弱，因為我沒有任何依靠，當然了，我之前也是從來沒有真正地想過依靠任何人。還是我出了這件事情之後，突然間我有了大徹大悟之感，生意上無論如何去專營心計，也不如光明正大的去經營來得自在。和誰在一起，也是比不上親情的珍貴和踏實，真要是有了災難的時候，站在你身邊的人也一定是你的家人。”

“這麽說來你是同意我們兄妹三人聯手做生意了？”純如驚喜地追問道。

繹如慢慢地踱到了水邊，望著遠處停泊的洋商貨船說道：“姐姐，我剛才要對你說的話你把我擋住了。其實，我對你先前做的那些，無非就是擔心你和父親在廣州這裏吃虧蝕了本錢，想用那些手段將你們逼回到老家去，只是我做的不理智，也是有些過分罷了。但真要是說到我們三家合作來，我想是大可不必，因為我們各自實力上本來就是不差，沒有必要再給公行之內的行家造成一種要聯手對付他們的錯覺，自找不必要的麻煩。私底下誰有了為難之處，互相有個照應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純如聽到繹如不肯合作的想法有些失落，但也從中聽到了繹如的一番肺腑之言，繹如之前對自己有誤會，自己對繹如也是不理解，今天才是聽明白了繹如原來有那麽一番苦心在裏面，現在將話都當面說開了，人一下子就感覺輕松了下來。

楚秋搔了搔頭皮，也很是為難地說道：“繹如的話也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是擔心我父母那裏是否會同意呢。再說，我的銀兩也都在與高尚合夥開的‘德慶行’裏面，怕是一時半會也是抽不出來。這樣吧，合作這事還是暫且放一放再說。”

純如見楚秋也是改變了主意，也就不好在說些什麽，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秋哥，我告訴你，既然我們今天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告訴你，你和高尚分開也是得分開，不分開也是得分開。你和他要做的買賣我很清楚，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你那是在陪他一起玩火，我和姐姐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再陪著他***，你再繼續和他在一起，那就別怪我當妹妹的在你後面再出黑手，讓你們一單生意也做不安穩。”繹如面上很是認真的說，當然她更多的想通過這些狠話對楚秋有一個真正的觸動。

楚秋沈吟了片刻，說道：“唉，你們說的這些道理我也都是懂得，可我現在沒有進入公行的牌照，沒有什麽作為，也是讓我寢食難安啊！”

“不用擔心，你這個牌照也是我負責去給你辦下來就是了。”繹如很是自信地說。

“真的？”楚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上也是狂喜的顏色，他不自覺地緊緊地抓住了繹如的手喊道。

繹如忙將手抽了出來，說道：“真的！”接著她轉過身來對純如說：“姐，你何必與商會胡攪在一起？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費力不討好的，有功勞也不多分給你一兩銀子，出了差錯也都是算在你的身上，我看你也是乘早將商會解散了算了。”

“呵呵，商會是我們的家鄉父老好不容易成立起來的，不但不能輕易解散，還要更加壯大起來。以後你們想通了的話，想加入進來，我是舉雙手歡迎啊！”純如調侃著說道。

繹如接著姐姐的話說道：“呵呵，我和秋哥就不和你爭那會長之位了，如果我們日後真要是合作，那就得算上是江浙、閩、粵三地絲綢商人的聯手，這樣聽上去更是氣派，你說是不是秋哥？”

“好，我們不和純如爭位子，日後讓她給我們跑前頭賺錢，我們等著分銀子也就是了。”楚秋聽了繹如的話，精神也很是振奮。

“哈哈，哈哈，哈哈。”

珠江邊上，響起了三兄妹歡快豪邁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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